身處咖啡之鄉,人們不用多想就知道未來的日子會很艱難。印尼一個標誌性島嶼上的重要產業正遭受幾股強大力量的衝擊。這個產業不僅曾幫助全世界振作精神,也為幾代人提供了生計,在歷史上曾作為經濟發展的範本發揮過重要作用。但爪哇這個咖啡之島有朝一日再無咖啡並非異想天開。
對於印尼這個全球第四大咖啡生產國來說,氣候變化既是咖啡業繁榮的主要原因,也是導致該行業前景黯淡的禍首。去年,全球各地的農作物短缺引發了咖啡豆價格的史詩級暴漲,這輪漲勢在最近幾個月隨大宗商品價格回落而有所降溫。咖啡產業鏈上的人們不喜歡這種預兆。事實上,他們所描述的長期挑戰並不僅限於印尼。巴西、越南和哥倫比亞也不同程度地感受到了這種痛苦。最終,城市居民也會有切膚之痛——無論身在紐約、東京和倫敦,還是其他任何地方,只要他們是用拿鐵和摩卡(Mocha)作為社交和職業生活 的主要元素,或用來熬過與年幼孩子共度的周末。
在筆者訪問爪哇東部的外南夢附近地區時,零售商和農民也表達了他們的擔憂:氣溫上升,天氣不可預測,咖啡豆品質不穩定,土壤惡化。彭博視點(Bloomberg Opinion)在今年8月引用的一篇論文預測,隨著全球變暖,到2050年適合種植咖啡的土地將急劇減少,最適合種植咖啡的地區將減少50%以上。
考慮到龐大且不斷增長的咖啡用戶群體,這個數字令人驚心。咖啡企業2012年為促進創新而成立的行業組織世界咖啡研究(World coffee Research)在一份戰略檔案中稱:「地球上幾乎每個咖啡產區都在經歷天氣多變性加劇,這對農作物和人類都構成了重大威脅。」解決方案的一個重要部分必然是開發更適應氣候條件的品種。但這不應該僅僅由行業推動:涉及利益最多的國家(大多是發展中經濟體)必須認識到,這不僅對商業重要,對社會穩定和環境也很重要。嘴上說農民應該搬到地勢更高的地方,談何容易。誰為他們購置場地?當地原有社區會變成怎樣?
還有人哀歎,爪哇島的年輕人對田間耕作不感興趣,更喜歡在距此有兩小時飛行路程的雅加達享受舒適的冷氣辦公室,或者在印尼的大城市上大學。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不是農村鄉下。隨著咖啡產業的前景日益黯淡,有年輕人願意留下都是奇跡。
蘇西延托(Adi Susiyanto)就是一位留下來的年輕人。有一天,快到中午的時候,在路邊咖啡館Sarine Kopi做咖啡師的阿迪為我倒了一杯羅布斯塔 (robusta)。他告訴我,他知道出了問題。阿迪從小到大都住在外南夢附近,他認為氣候變化正在緩慢但確定無疑地重塑該地區的生活。他說:「咖啡質量過去一直很好。現在,一切都取決於天氣。」身為第五代農民的希達婭(Nurul Hidayah)在前院晾曬咖啡豆時也提到了這種預感。她說:「現在下雨的時間長很多。」
印尼咖啡出口商和行業協會(Association of Indonesian Coffee Exporters and Industries)會長安瓦爾(Irfan Anwar)更願意樂觀地看問題。的確,印尼的咖啡生產正面臨重大威脅,但其他幾個國家也有類似問題。他說,氣候變化的挑戰並非印尼獨有,與此同時,需求持續旺盛。他還說:「我們不會沒事找問題。」
但問題會自己找上他和他的同行。有關巴西2023年咖啡豐收的早期預測已不太可能成為現實。這個拉美巨人正面臨與印尼截然相反的問題:降雨量明顯低於歷史均值。近年來,巴西還在與破壞農作物的嚴重霜凍作鬥爭。越南的收成令人失望,庫存也在下降。 越南政府甚至警告那些迫切希望獲得收入的種植者不要改種榴槤。
無論印尼咖啡業將發生怎樣的根本變化,如果這預示著更廣泛的影響,請不要感到驚訝。 咖啡與印尼的經濟、社會和政治歷史密切相關。根據泰勒(Jean Gelman Taylor)的《印尼:民族與歷史》(Indonesia: Peoples and Histories)一書,咖啡農作物和飲品在17世紀的頭十年末透過荷蘭商人傳入印尼。她寫道,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官員開始在今天的雅加達周邊播種咖啡,將農作物送給爪哇省的首領,後者命令農民收割咖啡豆來納稅。咖啡成為早期運輸和倉儲系統的固定貨物。供應和種植都會反映和影響阿姆斯特丹這個殖民國家商業中心的市場趨勢。整個財政系統和客戶網絡塑造了農村移民、金融、飲食甚至性工作演變的趨勢。
自然環境曾造成過嚴重破壞:19世紀,一種病毒在咖啡農作物中傳播,促使人們將種植品種從阿拉比卡(arabica)咖啡豆轉為生命力更強、味道更苦的羅布斯塔。如今,印尼的咖啡大多是羅布斯塔,但在外南夢周邊的山坡上也可以找到口感更平滑的阿拉比卡,與橡膠、辣椒和土豆農作物爭奪空間。不斷上升的氣溫導致農作物的病害易損性增加。
成員企業包括星巴克(Starbucks)、霍頓斯(Tim Hortons)和JDE Peet's的世界咖啡研究正在與印尼等國合作,開發可以在未來幾十年保障產量的品種。該組織行政總裁珍妮弗⋅威恩⋅朗(Jennifer Vern Long)在接受採訪時說:「現在就必須做。我們連一年都等不了。」根據育種計劃,具有新基因組合的種子將在本月運出。她說:「任何種子都可能勝出。」
正如大家所知,咖啡能否繼續生存對世界至關重要。這不僅關乎農業或保護某種略帶深棕色的鄉村生活。咖啡已深深植根於21世紀的金融、政治和社會結構。對印尼來說,咖啡具有更基本的意義。雅加達近來的重大財政課題是斥資340億美元在婆羅洲東部的森林修建一座新首都。為什麼不能從這筆錢中拿出一小部分,為這種比印尼共和國還古老的商品打造未來呢?
這種壓力使身為農民的哈里約諾(Hariyono)決定為歷史投資。像許多印尼人一樣,哈里約諾只有一個名字。他從父親手中繼承了生意,並在2010年左右認真考慮過放棄咖啡種植,改養山羊。在與父親討論了家族傳承後,哈里約諾決定建一座咖啡博物館。筆者在Kampong Kopi Lego拜訪他時,孩子們正在觀看員工用火罐上的平底鍋融化咖啡豆。
哈里約諾一邊為我們倒咖啡,一邊為即將消失的豐富遺產(無論是好是壞)憂心忡忡。 與天氣同樣重要的是,除下雨或光照外,這裡還涉及更多問題。他抱怨說:「年輕人不想當咖啡種植戶,他們看不到利潤。我想讓他們知道一個非常基本的事實:我們是世界上的主要生產者之一。這個認知不應該丟掉。這就是我的使命。」
爪哇再無英語裡與之同名的咖啡?哈里約諾說,這是一種明顯的可能性,儘管他試圖保持樂觀,「也許我有點瘋狂。」——Daniel Moss;譯 邵璐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