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家辦邁向機構化2025.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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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54年在荃灣落地的一間紗廠,到擁有全球超過165個地產項目的公司,南豐集團創辦人陳廷驊博士在1960年代眼光獨到地帶領集團業務轉型,締造了這個香港著名的家族集團。時移世易,財富傳承到了第三代,業務也從傳統地產邁向多元投資,而集團旗下金融投資管理分支Nan Fung Trinity(下稱NF Trinity)應運而生。

NF Trinity的另一身份,是南豐集團的家族辦公室(下稱家辦)。在五年前,朱悅離任貝萊德(BlackRock)中國股票投資主管,加入NF Trinity擔任掌舵手,首要任務便是重新設計投資和營運架構,將其更「機構化」。經過五年的招兵買馬,NF Trinity團隊人數翻倍,除了為南豐集團進行投資外,也會聯合其他家族進行共同投資。

NF Trinity主管合夥人及首席投資官朱悅接受《彭博商業周刊/中文版》的專訪,分享打造成熟家辦的經驗、香港家辦行業的發展趨勢以及家辦眼中的2025年經濟走勢。


2019年,你從貝萊德加入NF Trinity。當時這個機構的狀態是怎樣的,你加入後為機構帶來了什麼變化?你的工作關注點又有什麼轉變?

加入之前,我一直在買方和賣方金融機構從事投資工作,沒有涉足過家辦行業。雖然南豐的家辦已經有超過30年的財務投資歷史了,但時任集團主席梁錦松和行政總裁張世成跟我說,要把NF Trinity看成一張白紙,重新設計,邁向機構化。

這五年就是圍繞著「機構化」目標去做,具體措施包括:從「名牌」買方賣方招募人才,團隊從二十多人拓展至現在的四十多人;從高科技公司及金融機構招募、搭建大數據團隊,以支持投資決策;在中後台採用新科技,例如交易軟件、風控軟件、投資組合管理軟件等。

上述經驗、工具都是參考團隊曾任職的頭部機構,但我們在執行方面更加高效靈活。以採購、實施和安裝軟件為例,大機構可能需要6至12個月的流程,但我們最快只需要一至兩星期。

於我自己而言,家辦投資會更偏向中長期,較少短期回報的壓力,會更多從左側去尋找投資機會。投資也更加多元化,以南豐家辦為例,我們會在各種資產、地區和行業中尋找機會。

現在香港的整個家辦行業也有在往機構化營運轉型的趨勢嗎?

有的。經常與我們交流的家辦之中,有部分在積極拓展投資團隊,採購機構研究和投資顧問服務;中後台也開始重視科技升級、軟件應用。但另一方面,也確實沒有太多家辦會建立內部(in-house)大數據團隊。

總體而言,亞洲的家辦行業相對美國還是稍顯落後。我去年夏天在美國待了一兩個月,美國的家辦行業非常成熟和機構化。家辦之間常常互相交流、學習及幫助,也會共同投資。

請介紹一下大數據團隊的搭建經驗,以及技術如何應用在決策?

整個南豐,包括高層在內都非常重視大數據,所以不只是家辦團隊有四個大數據的職位,集團地產團隊也有約五位負責大數據的同事,而生命科技投資業務的大數據團隊有約20位同事。我們是最先開始嘗試的,發現這個模式很有效,然後推廣至其他部門。

家辦這邊目前有兩位數據科學家、一位數據工程師及一位數據分析師,團隊主要重點關注兩個方面的數據。首先,是自上而下的宏觀數據,例如美國市場的通脹和就業數據、中國市場的消費和房地產銷售等。我們希望通過大數據,高頻率地追蹤市場趨勢,在政府披露官方數據之前,就能提前判斷經濟形勢。尤其疫情產生較大干擾,所以我們十分關注中美市場疫後復甦節奏。

第二點,就是自下而上的微觀數據。我們分析師會對某一間公司的基本面比較感興趣,大數據團隊協助尋找相關數據並以支持或反對分析師的看法。這類工作佔到了四分之三,而且對投資考量很有幫助。

大數據團隊會比較關注哪些數據類目,以及數據來源是哪些呢?

我們數據來源有兩個方面,一種就是通過網站爬蟲、開放數據源獲取的自取數據。例如,團隊會監測就業網站、酒店房間價格及預訂情況,以及航班價格等公開資訊,來協助我們研究宏觀的趨勢。另一種則是需要採購的數據,例如手機應用程式使用時長、用戶的地區、信用卡及衛星數據等。

拿到數據都只是第一步,還需要構想將數據有效運用到什麼投資標的上。許多數據,單獨去看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合併分析便可洞察趨勢。例如,團隊掃描300間消費公司的信用卡數據,發現某間公司的市場預期一般,但銷售表現非常強勢。此類高頻數據和市場預期的差值便是未來驅動股票上升的潛在因素,我們就會在業績前後做相關佈局。

另外,我們也在耐心累積數據,隨著公司成長和經濟形勢變化,數據跟公司的相關性也會演變。大數據技術也有局限性,例如,面對消費者的行業的數據透明度更高,更容易判斷,但是在2B(to-business)行業裡則更困難。

中國的房地產市場仍在承壓,南豐集團作為以房地產業務為主的家族企業,受到的衝擊幾何?你們作為投資部門,如何幫助集團抵禦宏觀風險?

集團的傳統業務是地產物業,主要分佈在中國內地和香港,也有部分在英國倫敦和美國,但基本都是穩定的租金收入。穩定的現金流為我們財務投資和生物科技投資兩個部門帶來了靈活性。

我們整體抵禦宏觀風險的策略還是放在投資組合多元化上,我們的投資標的高度多元化,不會特別專注於特定地區或行業。我們的投資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公開市場的投資,另一部分則是私募配置。

公開市場的投資目標是在中期市場週期內實現高度多元化、風險調整後的複合絕對回報,投資組合都是高流動性資產,亦會根據市場變化進行調整。比如,在2021年的「零利率」時代,我們賣出了大量的債,轉而配置了分紅派息的股票。後來,隨著利率上升,我們又重新建立了債的倉位。我們不沽空,也不上槓桿,所以在環境不好的時候更傾向策略性增加現金頭寸。

私募方面,每年配置節奏穩定在七至八隻基金,跟隨經濟週期去調整。例如,我們近一兩年增加了二級基金、私募信貸的配置。在風險投資(venture capital)的配置也比較多,因為高科技公司代表未來,而且跟集團傳統業務形成互補。此外,我們最近也在留意基建基金。

上述私募投資產品的信息透明度都比較低,你們平時是怎麼找尋此類投資機會的?

南豐的家辦已經進行了超過20年的私募基金投資,歷史上累積投資超過上百位普通合夥人(General Partner,GP),且與我們交流過的GP數量更超過數百位。此外,我們的一級市場的投資團隊有六位同事,持續不斷地接觸新GP。

在投資流程上,比如我們計劃投資某一私募策略並擬配置兩至三個基金,就會在市場上尋找盡可能最多同策略的GP進行交流,一般不少於十位,以進行初步盡調,經過篩選及深入訪談後,我們會準備投資備忘錄,並與我們集團的投資決策委員會共同決定表現最好、團隊最穩定及業績回報最優秀的基金。

我們的GP「組合」(portfolio),或稱之為「投資池」(investment pool)非常豐富,包含了許多不常在中介平台出現且難以取得份額的基金,我們也經常收到GP邀約參與共同投資的機會。

那在公開市場投資方面,你又是怎麼看明年的趨勢,有什麼機會或者挑戰值得留意?

今年其實挺有意思的。中美市場處於冰火兩個極端,中國市場估值來到歷史低位,而美國則是經濟持續火熱,市場估值來到歷史高位了。

我們對今年有兩個預測情景。第一個是樂觀情景,即美國經濟維持良好態勢,而特朗普在選舉中承諾的貿易戰及移民政策等不會像選舉期間提到的那樣極端。實際上,特朗普帶來的正面效應,目前在美國市場的相關標的和行業中已有所反映了。但是,「Bad Trump」仍有許多不確定性,沒有完全反映在美國股市的估值中。反而是歐洲、中國、墨西哥及韓國等這些出口國家的市場,比較充分地展現了負面影響。

所以,樂觀情景就是,美國經濟表現良好,跟上述國家的貿易協商進展順利,不確定性盡快落地,而美國的工業需求也能逐漸改善,帶動其他市場經濟復甦、美元走弱,全球經濟進入同步性增長,其他國家的股市的表現將趕上並超越美國。

另一個是悲觀情景,即美國經濟略微放緩,而特朗普長期未能解決貿易關稅的不確定性,這將會打擊市場整體信心,或導致美國市場進入調整期。而且別的市場也沒有太好的機會,也許就是現金和國債會跑贏市場。

你加入家辦行業這五年,你認為香港家辦行業有什麼顯著變化嗎?

整個行業都成熟了很多,根據德勤(Deloitte)與香港家族辦公室(FamilyOfficeHK)的調查,香港現在大概有2700個獨立家辦。特區政府近年也努力在吸引家辦落戶,不只是中國內地的家辦,還有東南亞、中東等其他區域。隨著家辦生態成熟,香港對海外投資機構的吸引力也在加大,例如美國的普通合夥人,現在也必須重視來香港的路演和融資工作了。

最近,新加坡也推出了家辦相關優惠政策,但門檻還是比較高,而香港在法律服務、稅務、其他中介服務,以及人才方面都非常成熟,因此具有強大的吸引力。近幾年,來香港設立家族辦公室的大多來自內地新經濟行業,境外上市後出現海外流動性,就會出現海外資產管理需求。我們也在積極跟各個家辦保持交流。因為家辦之間的投資目標、風格相近,增強交流合作不僅能夠提升投資回報,也能促進香港的家辦生態發展,吸引更多的家辦落地。